第四章Flower?云涌-《星星上的花2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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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们可能不懂,封医生那时对我说,没问题——看起来,那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慰或判断,但对我来说,却是救命稻草。现在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不敢幻想的,所以,在我心里,我欠他一条命。”

    她原本不必说那些让她伤心的经历的,但她说了。

    我想,李青蓝这个人,也是一个能够轻易让人笑也让人哭的人啊。

    21.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

    “爷爷,以后,风安堂的事,就交给我决定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给我跪下!”一声如狂怒老狮般的暴吼,吓得我全身生生地颤了几下,眼前仿佛出现了空气都在微微波动的幻觉。

    封信就直直地跪了下去,温和顺从。

    快三十岁的男人了,在外也算功成名就,在爷爷面前,却像自知犯了错的乖孩子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,下午和慕成东见完面,我突然一刻也不能等地想见到封信,打过电话知道他正在回家的路上,就约好直接到他家里见,谁知一进门就见到这一幕。

    封老爷子终于火山喷发了。

    我一动也不敢动,站在旁边只觉得气也喘不过来,这才知道平时乐呵呵的封老爷子真正发起威来,有多么王者范。

    因为封信私自准备出售风安堂地皮的事,一老一少的矛盾终于暴发。

    我也没心思听封老爷子在骂什么,只牢牢地盯住他的手。

    因为封老爷子右手上抓着一只茶盖碗,我预感他随时会用它砸向封信,如果是这样,那我就要使出我毕生最快的速度拦下它。

    我一心一意地做着这件事,因为实在是盯得太用力太专注了,以至于身体都僵掉了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,待到封老爷子终于扬起手来,那只茶碗眼看就要飞出手去,我终于瞅准时机,飞身一扑……

    但没想到我身体太僵硬了,于是就直接脸和四肢同时着地的姿势摔倒在了他们两人中间。

    更悲剧的是,封老爷子根本没有把茶碗砸下来,所以看上去,我就像莫名其妙地在人家上演的极其严肃痛苦愤怒的家庭剧里,插入了一个尴尬的喜剧元素。

    封老爷子的怒骂戛然而止,我哭丧着脸抬起头来,看到了老人家不可置信的表情,我让他受惊了……

    我简直不好意思再把脸转向封信,想必他也是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。

    这一刻,我只羞愧地觉得,我真是太多余了……

    只不过,经过我这么一横空打岔,封老爷子的火气似乎被冲掉了一部分。

    他伸手拉了我一把,我慌忙爬起来,觉得右脚脖子钻心地疼。

    老爷子没好气地冲我道:“你这丫头怎么愣头愣脑的。”

    他又冲封信道:“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我说的话!”

    然后,他气呼呼地拉上我回屋。

    我一瘸一拐地跟着,咬牙切齿形象尽失,还不忘回头偷瞄一眼封信。

    他果然老实地跪着没动,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很是有些不忍。

    一进到封家的大书房,封老爷子就把门一关,压低声音道:“你这丫头,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!”

    我吓了一跳,很是不好意思,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,觉得被揭穿后讪讪的。

    我垂着头说:“爷爷,我怕您打他……”

    封老爷子自己坐到红木的太师椅上,摸了摸胡须道:“所以你就在那儿使劲儿憋着劲儿,打算我要打他就冲出来护着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心想,我明明都没有动啊,有这么明显吗?

    封老爷子长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他喃喃了一句什么,我没有听清,却注意到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桌上摆的一个相框。

    相框里是四个人的合影,一个是封老爷子,一个是少年时的封信,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应该是封老爷子的老伴,还有一个和封信的脸长得非常像的少女,应该是他早逝的双胞胎妹妹封寻。

    我努力想看清封寻的脸,但因为距离有点儿远,看不清细节。

    半晌,封老爷子转过头来,他的面上,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,仿佛岁月刻下的故事,明明暗暗。

    我默默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封老爷子指指对面的椅子,示意我坐下。

    他似乎陷入了回忆。

    “封信和封寻,都是我一手带大的。我那时还有着好胜心,他们的爸爸不愿意接我衣钵,我就一心想要在孙辈中找个传人。

    “封信从小就天资过人,谦虚勤勉,我就下了死劲地栽培他。阿寻那时顽劣得多,大家都以为她过得苦,其实不是。小时候挨打挨得多的,反而是封信。”

    老人的脸上随着回忆渐渐浮现出悲喜不定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呢?因为期望太高,所以不允许他出一点点错,偷一点儿懒。

    “他们的爸爸来要孩子的时候,我让阿寻跟去,肯定是有我的私心的。都是我带大的孩子,我都舍不得。我一念私心铸成大错,阿寻死讯传来的时候,全家天都塌了。后来他们的爸爸入狱,他们的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,最后这个家,人丁凋落,竟只剩下我和封信。

    “程丫头,你觉得我老头子经历了这些,还会把那些名利之事,看得比人重要吗?”

    他突然叫我的名字,我呆了几秒。

    他却又自己说下去了:“封信要卖风安堂地皮的事,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,到今天才来发这个火,只是想试一下,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决心。我老了,身边只剩他一个人了,前些年,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样生活,但其实已经把自己不当人了。上学说不上就不上了,还来了一场假婚姻如同儿戏,关系到他自己的事,随便就能自暴自弃。这些啊,我都知道……他刚开始不肯再上学的那阵子,我每晚睡不着觉,我知道,他也一样。我们就剩爷孙俩相依为命了,他变成这样,我不能怨他,也不敢逼他,只能期望有一天,他自己能振作起来。

    “那个从小就太听话的孩子,只会伤害自己,不会指责别人。他这是为阿寻的死在惩罚自己,想赔上自己的一生,怕自己过得快活,就对不住死去的可怜的阿寻。

    “所以,程丫头,就冲你刚才那一出,我给你透个底……封信这次自己做主把风安堂地皮卖了,我料想他有他的打算。这是桩大事,他要做,一定有他的理由,我其实不生气。活到我这个岁数,已经看透了。封信还年轻,重要的是他不再为死人羁绊地活下去。人有了在乎的东西,想保护的东西,才会想活,想活得好……所以不管他想做的是什么,我都是高兴的。

    “丫头,爷爷这次给他考验,你不要掺和,我有分寸。爷爷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,不管你有多喜欢封信,都不要主动跟他提结婚的事,一定要他来和你提。能答应吗?”

    从封老爷子的书房出来,我整个人都被震撼得晕乎乎的。

    很多的话我还无法消化,但我相信他是为了封信好。

    经历了那么多风浪悲喜的老人,对世间事的智慧,让人感动也让人唏嘘。

    我突然想到,如果封老爷子这么了解和信任他的孙子,那以封信之慧,他也一定明白爷爷的心。

    他一定知道爷爷的用心,否则,以他的孝顺和细心,知道会惹得爷爷发这么大火,那他断然不会涉险。

    看来唯一没搞清楚状况的,反而是我了。

    这么想清楚,心里就彻底放松了。

    我走到封信身边,蹲下身去,伸出双手搂住他一边的胳膊轻轻摇动。

    他安静地看着我,眼神里有着我不懂的一些光芒微微闪动。

    我像小狗一样乖巧地对他说:“封信,跟你说,今天下午,我和李青蓝,去见了慕成东……”

    他“哦”了一声,尾音轻轻上扬,似有疑问。

    于是,我和他说起下午的经历。

    我和李青蓝,是在一家高档健身会所见到慕成东的,他应该刚刚锻炼完,正头顶一块毛巾在休息室的贵宾区等着我们。

    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活力,又挂上了那一脸的没心没肺笑模样,看到李青蓝就立刻跳起来用夸张的动作扶她坐下,逗得李青蓝笑个不停。

    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年的隔阂与阴霾,这或许就是成年人的自愈能力或掩饰能力。

    有人说,如果你不开心,也要努力地嘴角上扬,你维持着笑的模样,别人看到你也会开心地笑,这样世界说不定就好了起来。

    也许慕成东就是这样的吧。

    李青蓝和他说起往事的时候,示意我回避一下,我知趣地退到了门外。

    在路上,李青蓝就和我说了,这一次,也算是和她曾经飞蛾扑火般爱过的男人,做一个正式的告别。

    我想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慕成东说。

    他们聊了近两个小时。

    大约下午四点半的时候,慕成东推门而出,他说:“我送你们一程,但只能把你们捎到半路啊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,但从他们俩的表情上看,似乎都是平静的。

    没想到,慕成东说只能把我们捎到半路,竟然是要去幼儿园接圈圈。

    我和李青蓝远远地站在车边看着,慕成东已经像敏捷的豹子一样窜进了幼儿园门口接人的家长中。

    他和一个中年女人打了一个招呼,远看感觉像之前见过一次的姚姚家那个保姆。

    下午五点三十分,幼儿园的大门准时打开了,一个个豆丁般的粉粉嫩嫩的小朋友被老师牵着,一个个领到家长手上交接。

    我看到姚家保姆过去顺利地牵了一个小女孩儿出来,是小圈圈。

    圈圈原来在早教中心上课时,最喜欢的老师就是我,因为个性敏感阴郁而被我特别注意。虽然年纪稚嫩,但圈圈的脸上,却很少出现天真的笑容。她衣着精致华丽,容貌出众,但从不和同龄小朋友一起玩,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离开人群呆坐着,或者自己玩自己的。

    可是,今天,让我惊讶的一幕出现了,圈圈抬头和保姆说了一句什么,竟然回头朝慕成东蹦跳着走过来。

    这种在普通孩子身上随处可见的欢快状态,在圈圈身上却是罕见现象。

    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冷冷的、机械的、沉默的、跋扈的。

    即使是对我充满依恋,对封信充满渴望的时候,她也是紧张的、揣测的、小心的。

    我看到慕成东一下子就蹲了下来,把两只手竖起来放在自己头上当兔子耳朵比来比去,那模样一定滑稽可笑,圈圈咯咯地笑了。

    然后他站起来,牵着圈圈的手,保姆跟在身后,三人一起走向他的车。

    他和圈圈有说有笑的样子,像满眼可见的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的组合。
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,我感觉到了内心有一种巨大的震撼。

    我甚至不明了这震撼来自何方,看看身边的李青蓝,她的眼也是湿润而温柔的。

    我没有问她和慕成东聊了些什么,关于当年,到底是怎样的误会,让慕成东和姚姚会彼此都认为被对方背叛。

    但我相信她对我说的,疑惑都解开了,但修复需要时间。

    我和李青蓝偷偷走开,没有让圈圈发现。

    离开的时候,我抬头看了一下,火焰般的霞光正爬上楼房的边缘,显得热烈却又安静从容。

    不知谁家喂养的白色鸽子飞了过去,天空凑巧在此时飘下来一片小小的绒羽,轻轻软软,打着旋。

    那一刻,感觉到夏天即将来到的暖意,也很想把温柔心情和封信分享。

    听我说完,封信沉默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我以为他也会觉得意外,但他开口的时候却并非如此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没有看错慕成东,他这么快就做到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什么?”

    他淡淡地笑了:“他们是父女啊。圈圈真正的爸爸,一定能让圈圈变成开心的孩子的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责备我莽撞,我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我突然脱口而出:“圈圈一直以为你是她爸爸,现在她找到她真正的爸爸了,你失落不?”

    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似乎笑意更玩味了一点儿。

    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嘴贱吓了一跳,感觉自己真是特别居心不良另有所指,脸腾地热了起来,立刻像兔子一样嗖地跳起来走了。

    我刚走到院子里,突然发现阴影里安静地站着一个人,吓了我一跳。

    我定睛一看,竟是彦一。

    彦一自从住到封家,就很少与我联系了。

   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但他在封老爷子身边,我还是很放心的。何况那日彦景城讽刺我脚踏两只船后,我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对彦一的关心或许的确是一种伪善。

    因此对他的态度也就更加疏离了。

    突然看到他在院子里站着,不知道站了多久了,想必刚才的动静都听了个清楚,不由得有些尴尬。

    他却并不回避,只慢慢地走过来,说: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    我很惊讶过去活得那么自闭的彦一,居然懂了一点儿恰到好处的人情世故,嘴角不禁弯了弯。

    走在封家的小区道路上,满天的星云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华丽穹顶布,显出磅礴而精致的视觉感。

    想想几个月前,我们还在彦家的大花园里告别,他说如果他死了,就是因为我抛下了他,而我却依然没有回头地狠心离去。

    那些仿佛是昨日说出的狠话和傻话,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,变得宽容和平静。

    或许人承受爱与痛的能力,都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。

    而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宽容和慈悲。

    我问彦一:“最近好吗?小叔有为难你吗?”

    他点了一下头,又摇了一下头。

    我还在想怎么开口问一下他寻找妈妈朱雪莉的事,他却突然说:“我知道我和他的区别在哪里了。”

    他没头没脑的一句,我怔了一下,想了想,说:“你是说封信?”

    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漆黑的眼瞳隐在长长的睫毛下,不知道为什么,看到彦一的眼睛,总让人觉得心里隐隐发疼。

    我不忍地别过头去。

    听到他轻声说:“那天,我问他,我们的区别在哪儿?我们明明都很悲惨,为什么她救你却不肯救我?”

    我“啊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彦一说:“他回答我说,我们也许曾经都很悲惨,不同的是,我一直在走,而你却在原地睡着了。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,彦一,你想要人伸出手,就要自己先醒过来。”

    这是封信对彦一说的话吗?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啊。

    但彦一说错了一点,封信从来没有把希望寄托于被他人拯救,他是他自己的救世主,我只是偶然幸运地打开了一扇窗,让一直未曾放弃寻找的他看到了外面有光。

    这时,彦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,似是短信提示。

    他现在开始使用手机了,但通讯录里的人,大概不超过五个。

    他看了一眼,脸色忽然一滞。

    他说:“小叔说,那个人……彦景儒来c城了……他要现在见我。”

    不知何时开始,他竟不肯再叫彦景儒一声爸爸。

    22.他妈当然是贱死的!

    身为彦一的生父,在香港居住于彦家的那段时间,我算是见过彦景儒几次的。

    说“算是见过”,是因为那几次,也不过是他的私人座驾从我的身边驶过。只是还未出花园,所以车窗没有摇上,他阴沉而木然的脸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从轮廓上看,他和彦景城似乎有几分相似,但感觉年纪大很多,气质也更为独断凶悍,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张狂。

    我是有些怕他的,因为神秘,所以惧怕。

    所以每次我都是吓一跳地退到路边,低头等他的车过去。

    他的神秘,总是在有关于彦一的传说里若隐若现:彦一在c城长大的十来年他从未现身,突然现身就直接以交易的方式把彦一带走,超级富豪,超级冷血……以及,在我进出彦家那么长的时间里,无论是彦一病重住院,还是幽闭在家,他竟然一次也没有踏进过这个儿子的房间。

    我一直猜测,彦一变成再见面时的那个样子,一方面是因为朱雪莉的离开太直接粗暴,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个接走了他的所谓生父实在够极品。

    彦景儒似乎从来没有把彦一当成活生生的人,在他看来,他需要一个继承人,而彦一是世界上唯一流着他的血的孩子,所以就选中了彦一。

    对彦景儒来说,或许彦一不过是那纸亲子鉴定报告上的冷冰冰的一堆数字。

    彦景儒给了这堆数字锦衣华服,要求他正常运行,按期望运行,如果出现异常,就直接送修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他甚至不想和这堆数字多一句言语。

    如果是其他人,我可能不会再插手彦一的事了,可是,彦景儒却让我感到一种异常的不安。

    这种不安,甚至超过了惧怕。

    我感觉彦一此行会受到很大的伤害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可能是缘于他接到短信后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。

    彦一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,甚至游离于外的人,不知道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性格,反正他很少有因为外界变化而产生的情绪反应。

    但是那一瞬间,他对我说,彦景儒要见他的时候,他的嘴唇,是有一点儿颤抖的。

    彦一在害怕。

    连死都不怕的彦一却感到了害怕。

    这个想法令我感到一丝冲动,我脱口而出:“我陪你过去!”

    赶到酒店的时候,已经挺晚了。

    彦景儒并没有和彦景城住在同一家酒店,他选的地方更为豪华。

    一路上,彦一一直沉默不语,我试着逗他说话,他也没什么反应。

    我有些担心,偷偷给封信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这事。

    但封信也没有回我。

    一下车,我就看到穿着西装的陌生中年男人迎上来。

    彦一低声说:“小叔的人。”

    电梯是那种直接到层的设计,也许因为密闭性太好,电梯上升时寂静无声,甚至感觉不出一丝轻微震动。

    我和彦一以及彦景城安排的男人一起站在里面时,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感。

    看一眼彦一,他的脸色也仿佛更加惨白。

    到了三十层,电梯门一开,另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电梯出口正对面等着,一见到彦一,就伸出手来。

    彦一下意识地僵了一下。

    我想,这个大概是彦景儒派的人了。

    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跟着我们,他们谁都没有问我是谁,就好像木头人一样。

    对彦家企业的这种风格,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些冷飕飕的,有时觉得既夸张又诡异,和演电影一样。

    但经历过才知道,生活比电影更无常。

    我和彦一被带进那间铺着极为华丽地毯的房间,还未站定,就听到一声暴吼。

    平时文质彬彬的彦景城从里屋跌了出来,正跌到我们脚边,他的金边眼镜都甩落在一旁,样子狼狈。

    两个男人中,开始在酒店门口接我们的那个立刻冲上去扶他,并拾回了眼镜,而另一个则木然地站着看着。

    这也证实了我开始的猜想。

    彦一也冲了上去,动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彦景城。

    彦一对彦景城,平时也不见得有多温和,甚至多数时候也是敌意满满,但内心里,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,小叔已经是他妈妈离去后他最亲的人。

    彦景城自己倒似乎并不以为意,慢慢站起来,表情平静,仿佛刚才出丑的不是他,让我暗暗佩服。

    他轻轻拍了拍彦一的手,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,说:“进去吧,你父亲有些生气,不要怕。”

    然后,他又回头对我说:“程小姐,你在这里等一下。”

    从头到尾,都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,倒让我有几分意外的不解。

    这是一间套房,我就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,那两个男人却退到了一边直直地站着,他们自己倒没什么,却看得我心里尴尬不已。

    里屋从开始那声暴吼后,就频繁地传出闷闷的砸东西的声音。

    之所以很闷,大概是因为这酒店的装潢多是软包和地毯之类,比较难以砸出声响,让发泄的人也不太爽气。

    彦一和彦景城进去后,砸东西的声音就变成咆哮质问。

    倒不是我故意偷听,只是好像谁也不在意我的存在,于是声音就一波一波地传进了我的耳中。

    我能认得出彦一和彦景城的声音,剩下那个说话最多语气最凶的男声,肯定就是彦景儒了。

    他好像是在质问彦一为什么没有跟着彦景城在学习经商,也觉得彦景城在这件事上一直在瞒他骗他,他对此感到愤怒而失望。

    这是我第一次听彦景儒说话,和他名字里的儒字截然相反,他的说话风格迅速凶狠而刻薄,句句戳人心窝,像一条毫不掩饰毒牙的蛇,嘶嘶地吐着芯子。

    就算我隔着一墙远远听着,也觉得背上冰冷一片。

    对家人尚且如此,简直难以想象他在其他时候是何等状态。

    我突然在这时想起了彦一的妈妈朱雪莉来。

    那么一个说话走路似乎都染着香带着笑的美丽女人,怎么会和这么一个毒蛇般冰冷气质的男人在一起呢?

    彦景儒的声音持续传来:“你这个不成器的败家样子,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继承!幸好老天有眼,我以前忍你,因为我没得选,现在你再不给我打起精神,我就直接赶你出门!从小你妈就没有教好你,那种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……”

    我心里咯噔一下,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意外的是,竟然是彦景城的声音先打断:“大哥!阿一病还未愈,是我允他先看病……”

    “闭嘴!”又是一阵异常的混乱响动,然后是彦景城的惊呼:“阿一!”

    彦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静了几秒。

    彦一的声音终于传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不需要继承你的家业,我只要你回答我: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我以为刚才彦景儒那番话,会让彦一情绪失控,但是他竟然没有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机器人,语调平平,透出一种让人心里发寒的固执:“我妈是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我突然发现彦一有像彦景儒的地方了,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,他们都有一种类似于兽类的原始的阴狠气质,只是彦一年轻稚嫩,彦景儒则更让人害怕。

    彦景城似在阻拦:“阿一!不要说了!”

    “让他问!”是彦景儒的声音,他冷笑着,我仿佛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,“为什么不让他问?他妈是怎么死的,他妈当然是贱死的!”

    那一瞬间,我不知道里屋的人都是何种表情反应,我只知道,我全身都发抖了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父亲,在对他的亲生儿子,评价他的母亲。

    我终于知道,彦一为什么会从儿时的捣蛋鬼,变成再见面时的疯子。

    他被关在那异乡的华丽囚笼里,在这种无形的折磨中呼救无门,他怎能不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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